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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苍茫浩瀚的宇宙来说，虽亿万年如白驹过隙；和它相比，数十年人生如一束根本来不及闪现的微光，短暂得如同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但对一个人而言，这数十年就是全部宇宙，全部的世界。

生命中的每一秒都是如此珍贵，不可以被浪费。

但很多很多人，却有数年、数十年时间，白白在冤狱中度过。

原伟东，已经被羁押在看守所22年，身患绝症，至今自由无望。

一、两起命案，6人死刑

1995年11月29日，河北省霸州市胜芳镇发生一起命案，一家四口，男主人和两个儿子被杀，女主人被打晕后幸存下来。

此案一直未能侦破。

2000年12月22日，该镇又发生一起命案，一家三口全部遇害。

这一次，警方将住在遇害人家对门的原伟东锁定为犯罪嫌疑人，并认定他也是5年前的那起命案的凶手，拘留了原伟东、汤凤武、陈瑞武、尚志红、王晓敏、杨洪义和原伟东妻子李杰共7人，其中王晓敏为幕后雇凶杀人者，原伟东妻子李杰涉嫌包庇，其余5人为杀人凶手。

办案人员提取了原伟东、汤凤武等人的指纹、血液，但一直没有给出比对结果。

2003年初，本案一审开庭审理。公安机关出具了一份“说明”，称第一宗命案的原始侦查卷宗及关键物证因保管不善而丢失。

对公安侦查机关来说，刑事案件卷宗及证据应当永久保存。这两起涉及6条人命的大案，侦查机关在还没有开庭审理时就将其中一起案件的原始侦查卷宗及关键性物证遗失掉，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本案办案人员极其不负责任，视人命关天的大案为儿戏。

其二，我们可以合理质疑其因为丢失卷宗及证据不利于给犯罪嫌疑人定罪，甚至有利于确认犯罪嫌疑人无罪，因而故意销毁。

无论哪一种情况，他们办的案子、所下的结论都不值得信任。

但是，原始卷宗没有，关键证据没了，并不影响检察院起诉和法庭判决。

2003年6月27日，廊坊中院一审判决，除李杰以包庇罪获刑3年外，其余6人均以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

二、刑讯逼供

法庭是严肃的，尤其是这样判处6人死刑的案件，自然不可能没有证据。

定罪的主要证据就是：口供。

嫌疑人在侦查阶段有认罪的口供，但到了法庭上却不承认有罪，不用我说大家都能想到，口供从何而来。

我不想在此详细地描述刑讯逼供的场景。事实上，在我已经消失掉的几个公众号——尤其是“醉翁随笔”那一个——当中，有多篇文章曾经详细地描述过。

这里，我只引述主要嫌疑人几个当事人的几段叙述文字，我用蓝字标出来，读者朋友可以跳过——

原伟东妻子李杰：

杜国利却把我带回了刑警队，并关在了铁笼子里。晚上把我放在老虎凳上，把我双手铐在后面，两腿也用电线绑在老虎凳上。

杜国利还把我袜子脱了，用一根电线缠在我的脚趾上，……发疯似的摇电话。后面还有两个拿电棍的人往我身上乱电。电一下都火星四溅，往我的两脚内侧、腋窝、大腿内侧、往裤裆里捅电棒，我越喊越挣扎，他们电得越狠。

杜国利说：老实交代！这就是测谎仪！

……

刘若辉说：给我往死里电！

他叫着号数着数，10下，20下，30下，我死过去活过来……头发咬断了，嘴唇咬破了，满嘴都是血，两片嘴唇也肿到了一起，最后被他们折磨的几乎奄奄一息。

……

那一天晚上，我看人不备一头撞向暖气片，撞了三四次，血星四溅，满脸都是包，鲜血也从我的头上流下染红了半边脸，杜国利找个女人帮我缝合伤口，又缠了满头纱布。

医生走后他还敢笑我是个战士，刚从战场上回来。

陈瑞武：

他们吃完晚饭喝过酒之后开始对我们进行刑讯，分两拨刑讯让我们自己交代……用电机、电话线分别缠在左右手指上，电我们。缠在耳朵上，脚上，同时用几部电话，用电棒电我直冒烟。

……

杜国利说：陈瑞武你嘴硬，我有的是办法撬你的嘴，电话电棒一直电，你不说也不行。

……

他们累了，往我嘴里塞4到5个辣椒，不让睡觉，辣椒不管用，换芥末油。坐在我边上，用牙签扎手指甲和手指肚之间缝，脚趾缝，给我喝过桐油加盐，开水冲好按着我给我灌下不久嗓子冒烟、干咳、火烧一样。

……

我喝过自己尿，我的尿像血一样，只有一点。喝两口，被他们发现踢我一顿，喝过他们的洗脸水，这样的折磨我不知是多少天了。

他们用一把折断筷子戳脚心，我的腿和脚已无知觉，用火机撩我脚心烧起好多大泡，用锤子敲我踝骨和膝盖。

……

他们说我们在用刑过程中失手打死你，那你就是死于心脏病和脑出血，我们没责任。

他们说坐上我这凳子的，没有活着出去的，继续电话、电棒、麻绳、黑白不断，无法忍受，生不如死，我咬断舌头。
三、多轮审理后，终审“疑罪从轻”
一审判决之后，7人全部上诉。

2003年12月4日，河北高院二审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我不是法律专业人士，对刑事案件发回重审之说百思而不得其解。

我看过许多发回重审的案件，理由一般都是“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既然“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那该案就是“疑罪”，根据“疑罪从无”的审判原则，理应将被告人当庭释放。

有些案件发回之后，在没有增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反复来回几次，最终就以“事实清楚、证据充分”给定了罪。

2004年6月2日，第二次一审改判了。

“雇凶杀人”的王晓敏和原卫东的妻子李杰被改判无罪，尚志红改为死缓，杨洪义改为无期，其余3人仍为死刑。

5人再次上诉。2006年12月11日，河北高院第二次二审裁定发回重审，理由是“原审程序违法、事实不清”。

2008年4月23日，第三次一审作出与第二次一审完全相同的判决。

5人仍然上诉，这一次河北高院没有发回重审，而是于2009年11月12日作出了判决，二审判决，也就是终审判决。

这一次改判力度比较大：对两起命案中的第二起宣布所有被告人无罪。第一起命案中，陈瑞武、尚志红、杨洪义三人无罪。剩下两人——原伟东、汤凤武——也被改判为死缓。

杀害一家三口的灭门案，凶手可谓罪大恶极，不杀不足平民愤，为何两人却只判了死缓呢？

显然，这是“疑罪从轻”的判决。

尽管“疑罪从无”的原则被反复强调，但在此案里，仍然没有得到落实。

年轻时的原伟东

四、申诉再审

终审判决后，原伟东向最高院提出申诉。

2013年7月1日，最高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指令河北高院再审。

根据我看到的案例，终审判决之后，作出再审决定的，那真是难上加难。

但是，得到再审机会，改判无罪的机率非常高——至少我所看到的再审案件，当事人全部被改判无罪。

但原伟东、汤凤武的运气似乎不太好。2014年3月24日，河北高院再次将此案发回廊坊中院重审。

此时，两人已被羁押13年。

这么长的时间都没能对被告人定罪，也不让取保候审，最好的解决办法应当就是异地审理。但不知怎的，此案一直在由廊坊中院审理。

鉴于错案终身追责制，任何一起案件的原审法院都没有主动纠错的动力。也许，这就是当下冤案纠错难的主要原因之一。

被发回重审6年后，2020年7月8日，廊坊中院第四次一审作出判决，仍然判处原伟东、汤凤武死缓。

一起审了10多年的案件，再审需要拖6年时间吗？对自由人来说，6年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身处囚室里之中的人而言，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分分秒秒！

人生，又有几个6年？

对这个判决，原伟东、汤凤武继续上诉。

年轻时的汤凤武

现在，原伟东身患癌症，但他仍然渴望尽早开庭审理。

2023年5月30日，在与妻子及姐姐仅有的10分钟探视中，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躺在病床上的原伟东说：

“不要治疗不要手术，先开庭，一定要先开庭！”

廊坊中院因为原伟东的身份原因打算继续推迟开庭，他姐姐问：“你们准备等他死了才开庭吗？”

经过几天的沟通与协调，2023年6月3日上午9点，原伟东案在廊坊中院第四次二审开庭审理。

开庭这一天，原伟东坚持要求出庭受审，但法庭以其病重原因只同意他视频受审，原伟东本人和家人都不同意，法庭决定对其终止审理，并将其姐姐抬出了法庭。

同案的汤凤武因此拒绝出庭，但被法警硬拉进了法庭。

庭审中，汤凤武的辩护律师赵军要求公诉人出示仅有的关键证据——辨认录像，但公诉人称没有见过这份证据。

赵军律师当即申请3名公诉人、5名合议庭成员全部回避，理由是存在客观证据，应当调取不调取，公诉人、法官明显存在渎职。

他的申请被合议庭当庭驳回。

赵军律师问汤凤武：“合议庭要强行推进庭审，我的水平和能力有限，我没法保障你的权利，你可以解除我，委托水平更高的律师，你有这项权利，你是否要行使这项权利？”

汤凤武斩钉截铁的回答：“解除！”

合议庭认为汤凤武的解除合法有效，当即同意，并让汤凤武另行委托律师，法庭休庭。

原伟东案历时22年，前后参与辩护的律师多达17人！

原伟东的妻子李杰

6月3日开庭时，知名刑辩律师周海洋、朱孝顶、赵琮、姚文乾、胡健、张晓丽、汪启文、王兴未等很多人都专程赶到法庭旁听，更有无数律师和法律界人士始终坚持关注此案。

我们无法得知下一次开庭审理的时间，也无法得知原伟东能否活到下次开庭的那一天，更无法得知他和汤凤武能否如愿改判无罪。

我不知道，他们两人究竟是否为命案凶手，但我知道，此案肯定存在严重的瑕疵。

22年，人生能有几个22年！

即便在下一次庭审后，他们被改判无罪得以重获自由，他们的这一生也已经被毁掉了。

假如人生没有轮回，那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对原伟东案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下面这个原伟东家人的公众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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